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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地露出幾分疲態,擡手揮了揮,便又扭過頭去和身邊的同事商討別的什麽事情了。

維斯康蒂搖搖胳膊算作回應,心裏更加納悶。巴利安,果然要發生什麽了吧。

當晚。總部大廳。

維斯康蒂雙手抄胸,歪著腦袋盯著不遠處正嘶嘶噴氣的人形機械,目光挑剔:“這什麽東西啊……”

“哥拉?莫斯卡,助理小姐大費周章弄回來的軍方禁品,從今以後大概會是我們的同伴啦嘻嘻嘻。”貝爾半躺在高級鹿皮鑲天鵝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把玩匕首。

維斯康蒂沈吟半晌,琢磨著措辭開口問道:“嘿小鬼……我說,巴利安是打算幹什麽嗎?”

“……嘻嘻嘻嘻嘻……”不出所料,貝爾除了怪笑還是怪笑,牙縫裏楞是擠不出任何有用的情報,“那種事,誰知道~再說了,直接去問助理小姐不是比較好嗎?”

“……誰曉得她會不會告訴我。” 維斯康蒂撇嘴,撓撓耳根。即使告訴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算是真的,能相信的又有多少。

維斯康蒂以為巴利安連日來表皮以下的暗潮洶湧會是一顆無聲的定時炸彈——直到它驚天動地地爆破之前,她都不會知曉它被安置在哪裏,殺傷力又有多大。然而令她意外的是,當晚,奧黛爾就主動找上她,把這顆炸彈當著她的面親自拆解了。

“聽好了維蒂,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很重要,非常重要。”

一貫的冷峻、敏銳、深藏不留的眼光,被如此盯視的維斯康蒂心臟重重一跳。她不適地皺眉,點頭示意奧黛爾繼續往下說。

“往後的幾天,乃至幾個星期,不論巴利安有怎樣的動作,我都不允許你任何形式的參與——給我呆在你的房間裏安分睡大覺就好。”

“為什麽,奧黛爾?雖然不出任務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損失,但是總得要有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才行。”

“理由?你要怎樣的理由?”奧黛爾嘲諷般地反問,“那麽,關於你的騎士劍的銅镮上,被刻意劃損的梵蒂岡紅衣主教騎衛團的徽標,你有沒有準備好充分的理由來解釋呢,維蒂。”

維斯康蒂聞言臉色煞白,毫無遮掩地流露出無措和驚恐,奧黛爾則以直接翻開對方底牌、勝券在握的莊家姿態步步緊逼:“仔細一想發覺一切都能對上號——你五歲的時候被不明人士帶走,除了去的是梵蒂岡之外其餘一無所知。六年後紅衣主教騎衛團橫空出世——的確,培養出一批具有梵蒂岡第一戰鬥力的年輕騎士,六年雖短但也切實可行。然後,坐擁這批強大的新鮮血液的紅衣主教叛亂了——有趣的是,這個時間,恰好與八年前彭格列的搖籃事件重合了。”

維斯康蒂哆嗦著嘴唇,艱難地做了個吞咽的動作:“你……還知道多少。”

奧黛爾瞇起那對深不可測的青玉色眼仁,嘴上卻輕描淡寫:“很遺憾,這就是目前能知道的全部了,不過倘若我想,未來一定還可以了解更多。”

寂靜。讓脆弱的心理防線瘋狂顫栗的寂靜。維斯康蒂在奧黛爾犀利得仿若能夠洞穿一切的視線下飽受煎熬。

這是她曾以為她將帶進棺材的秘密、她捂得嚴嚴實實直到腐化潰爛都不會再被發現的傷口。從她七年前帶著一柄被鮮血浸透的騎士劍逃出梵蒂岡時起,她就以為,這個重大的秘密重見天光之日,就是她命喪黃泉之時。此刻她幾乎產生了面前面無表情、冷淡而不可捉摸的女人化身惡鬼正向她揮來鐮刀的錯覺。

——事實證明,那真的是她的錯覺。

奧黛爾觀察著某個神色慘烈得好像就快咬舌自盡的蠢貨,無奈地嘆了口氣,她試著去緩和眼前不自然的緊張氣氛。“維蒂,你要記得,現在,你是我的同伴,無論如何,我所做出的決定都是為你好好考慮過的。”

……誒?維斯康蒂對於一瞬間的轉換有點不適應。

“我現在沒工夫追究你過去的身份、經歷,以及你究竟隱瞞了什麽,但就目前的狀況而言,你的身份太敏感了,不適合參加巴利安接下來的行動。”奧黛爾頓了頓,思索了一下,“我不確定那到底是個傳言還是確有其事——總之有人覺得,八年前,梵蒂岡的紅衣主教騎衛團叛亂和彭格列的搖籃事件有所牽連,而巴利安現在正計劃著——以另一種更為冠冕堂皇的方式,再現‘搖籃事件’。

“巴利安要篡權,去日本把彭格列除了Xanxus大人以外、最後一位十代目候選人幹掉,通過爭奪彭格列指環的方式。維蒂,一旦你摻和進來,過去騎衛團的履歷被別派勢力察覺,後果如何無法估量,我是保不住你的——你聽明白了吧?”

維斯康蒂死死抓著長劍的護手銅镮,上面雕鏤的繁覆花紋硌著她的掌心,她無力地意識到,她除了妥協之外別無他法。

“……我明白。”

“那就好。”奧黛爾不動聲色地瞥一眼維斯康蒂扣在劍柄上骨節泛白的手,眉眼深處浮現出微不可查的笑意,“對了,關於你的劍,其實是斯誇羅大人先註意到的。”

維斯康蒂呼吸一滯,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你、你說斯誇羅?”

“嗯,是他註意到了那個圖徽,然後由我著手調查的,但是我還沒打算告訴他結果。”奧黛爾見她松了口氣,掂量了一下輕重作出決定,“我覺得我這其中大概比我想象的更加覆雜,你不說我自然不會強迫你,我暫時替你保密,不過一旦你的這個身份出現帶來不利的征兆,我就將毫無保留地徹查下去,維蒂你好自為之。”

“……好。”維斯康蒂嘆氣,摸著鼻尖別開目光,“奧黛爾……”

“啊。”“……謝謝。”

奧黛爾沈默了,最終只是再次關照她不要參與巴利安的行動,接著轉身離開了維斯康蒂的房間。

她們的確仍是朋友,但已不是十五年前卡塔尼亞的貧民區裏那一堆天真質樸的小女孩了。一個從底層階級一步步爬上了黑手黨暗殺部隊執行助理的位置,一個從梵蒂岡教廷的騎衛團叛逃淪為黑手黨的跑腿雜兵。這對故友戲劇性重逢的本身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荒誕可笑的錯誤,只為了提醒彼此過往十餘年的顛簸又多麽可悲——人生本就是一出戲,可惜她們兩個都不幸碰上了一個爛編劇。

奧黛爾在邀請維斯康蒂加入巴利安的時候就無數次地考慮過,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她太了解維斯康蒂了,死蠢而又固執。她知道維斯康蒂是一名騎士,她很驚訝維斯康蒂居然會給黑手黨賣命,並且最終答應來巴利安——從為上帝和真理拔劍的騎士到在地下世界蹚渾水的雜魚,是什麽促使她接受了如此巨大的落差,而且即便如此,竟然還是保留著那份死蠢的固執和微弱的善良。

奧黛爾猜測維斯康蒂的信仰應當經歷過一次慘烈的崩塌,而善念的殘骸仍然存在於她的內心深處,作為地基支持著正在慢慢重塑的信仰,所以才會有所改變,又有所不變。

——和八年前的騎衛團叛亂有關。

奧黛爾幾乎是下意識地做出了非常大膽的假設。這件事情十分具有深挖下去的價值,科奧黛爾手頭有更要緊的任務要做,只能將其暫且擱置一邊——然而她不會想到,巴利安從日本鎩羽而歸之後,不久她就被調離,關於維斯康蒂的這段過去就被她拋在了腦後,一直無暇再過問,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比這更讓她後悔的事了。

奧黛爾本以為自己的打算萬無一失、不會出現任何紕漏,卻沒料到在和斯誇羅敲定行動方案時,發生了些小小的變故——斯誇羅堅持在必要時刻把總數五十名的巴利安作戰部隊精英全數調往日本參與清掃行動,這之中,必然包括維斯康蒂。奧黛爾稍作考量,為了不引起斯誇羅的懷疑,她還是同意了。

——人事調動上,稍微做點手腳,把維斯康蒂留下並不是難事。奧黛爾如此盤算。

不幸的是,奧黛爾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一個活寶——維斯康蒂的好戰友,貝爾菲戈爾。

開膛王子對於具備了跑腿、打雜、對練、心情不好時可供鄙夷嘲笑紓解壓力、窮極無聊時可供投擲飛刀解悶尋開心的好搭檔可謂建立起了深厚的革命友誼——所以他在臨行早晨和維斯康蒂刀劍相向進行慣常早鍛煉、不慎一記飛踢正中其後腦使其昏厥不醒、同時又被催促起程去日本的關鍵時刻——稍稍好心了一下。他貝爾咧著一口白牙,拎起意識全無的維斯康蒂的後衣領,使她保持臉面貼地的姿態,一路拖行上了巴利安專機。機上人員對於維斯康蒂不在此行名單之列一事一無所知,因此沒有人對此提出疑議。

總而言之,維斯康蒂捂著後腦殼齜牙咧嘴地睜開眼睛時,專機已經在日本著陸了。

一周後,跟隨第二批人員到達日本的奧黛爾在巴利安下榻的地方見到一臉郁結的維斯康蒂的時候,前所未有地露出了一副見鬼的驚愕表情。聽完維斯康蒂欲哭無淚地交代事情原委,奧黛爾認命般地朝天翻了個白眼。

——命運之所以是命運,正是在於它戲劇化得讓人覺得不給它一拳都對不起自己辛辛苦苦攢起來的人品。奧黛爾意識到自己的人品大概真的沒攢夠。

維斯康蒂?倫勃朗,貝爾菲戈爾,你們兩個真是好樣的。

所幸借著職務之便,奧黛爾不給維斯康蒂安排外出任務,美其名曰固守後方,任她整天呆在房間裏無所事事倒也達成了目的。

一切平安無事——但願。

奧黛爾仍舊很忙碌,維斯康蒂幾天也碰不到她一次。維斯康蒂每天早上醒來都在困擾著要如何才能在十幾平米的狹小空間利不弄出大動靜平安地打發掉一天的時間。她起初的策略是什麽也不幹,仰面躺在床上數天花板的壁紙上一共有多少顆星星。結果沒過幾天她就感到感知酸痛淤血不暢兩眼發花,於是果斷另擇它路。接下來的辦法是從房間這頭邁正步走到房間那頭,再從房間那頭高擡腿回到房間這頭,如此反覆循環。當然,除了正步走、高擡腿,還有大步跳躍、倒立等多種方式可供選擇——

一言以蔽之,窮極無聊。

萬幸的是,這種足以憋得人發瘋的狀態總算在指環戰開戰之後迎來了終結。

彭格列指環爭奪戰第一夜,晴守魯斯利亞戰敗,重傷。彭格列指環爭奪戰第二夜,雷守列維爾坦獲勝。彭格列指環爭奪戰第三夜,嵐守貝爾菲戈爾險勝,重傷。

維斯康蒂被奧黛爾叫去照顧傷員,對象自然是好戰友貝爾,不過除了被纏裹成了木乃伊的王族少年呼來喝去捶腰敲腿端茶送水以外,她也沒幹什些什麽具有實際效益的事兒就是了——反正不管怎麽樣,“王子扔刀庶民逃”的那種游戲她是絕對不奉陪的。

從貝爾那裏打聽一點指環戰的消息確實能消遣一下,然而維斯康蒂無力地發覺貝爾的講述思路似乎永遠也跳不出“王子如何天才王子如何神勇於是對手慘敗”的詭譎回路,聽得她恨不得把臉埋進手掌。

然後她真的這麽做了。

生活怎能無趣到如此可悲的地步。

在她內心哀嘆連連的當口,貝爾嘴角一咧,擲出口的話為維斯康蒂灰暗無比的生活捎來了一線光明:“明天輪到斯誇羅戰鬥,雖然對方是個弱得一下就能了結的小鬼——不過你要不要來玩?維斯康蒂。”

維斯康蒂挑了挑眉,第一時刻的反應是“你所謂的‘弱小’是指要付出重傷代價才能把指環贏回來這樣子?”畢竟目前而言,雖然是三戰兩勝,但是個個回來可都是見了紅掛了彩的。

可是如果是斯誇羅的話,“失敗”之類的字眼完完全全與他無關吧。那種眼高於頂驕傲得要命的男人,維斯康蒂恐怕這輩子都碰不上第二個。

她敬畏斯貝爾比?斯誇羅的強大,也極為信賴斯貝爾比?斯誇羅近乎深入骨髓的執念般的自傲,那是奔騰在血管裏、自身由內而外抒發著的強烈意志,同她自己對於身為騎士的榮耀的執著極其相似。這份意志,支撐著處於暗世界的泥沼卻仍能踽步前行不被覆滅的生命,成長的更加頑強和堅韌。

作為持劍者,都擁有相似的、不得退卻的堅守,是自佩戴起劍士的榮光的那刻起,便向手中的劍鄭重許下的、最為堅貞的誓言。

維斯康蒂手裏的誓約歷經過動搖、崩潰和徹底的失去,而她現在還沒將它尋回。當她看見斯誇羅無所畏懼、不可一世的銳利眼眸的時候,她就產生了“這名劍士的身上有她失落的再未覆得的東西”的感覺。

——斯貝爾比?斯誇羅對他的劍的誓約凜冽自負到讓人不敢直視,卻讓維斯康蒂無比向往。

她追隨這個男人,無畏地正視著自身曾經的懦弱和渺小,要變得更加強大,然後終有一天——她會把她丟失的誓言找回來。

可是,事物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所選擇的路也並不因腳步的愈發堅定而變得不再坎坷。生活,就是塵世中帶著苦痛的自我,不斷地被磨礪,不斷地被顛覆。

好在維斯康蒂早已經受過一次差點將她整個人生掀翻的顛簸,所以在某些現實的面前她出乎意料的冷靜或許可以得到解釋,比如說——

斯貝爾比?斯誇羅的敗北。

作者有話要說: 學業繁忙,長久不更新真是抱歉【土下座

這裏維蒂的過去已經排出大量線索了不知道米娜能不能看出什麽v

☆、Destino.16 巴利安記事四

奧黛爾這些天□□乏術忙得不可開交,維斯康蒂猶豫再三最後仍是硬著頭皮敲開了作戰隊長助理的房門。盡管在門外徘徊的一個小時裏就努力地遣詞造句組織語言,但真正仍舊語無倫次不講邏輯,意外的是,奧黛爾只是擡頭瞥了一眼,揮揮手示意放行就沒有更進一步的表示——討要出門許可比維斯康蒂原本想象的要輕松得多。

……果然奧黛爾太忙了所以沒辦法分心管我的閑事了吧?

“維蒂。”

奧黛爾突然出聲,維斯康蒂緊張得僵直身子,不自覺大聲應道:“在!”

——千萬別反悔啊奧黛爾!!

奧黛爾推了推眼鏡,眼中閃過瞬間的空白茫然,似乎緩了緩神才記起自己出聲叫人的意圖:“啊……回來的時候麻煩幫我帶速溶咖啡。”

“沒問題!還、還需要什麽?”

“沒有了……大概。註意安全。”

“我明白了!”維斯康蒂閃身出了房間,“嘭”地把門關上,自認已把奧黛爾反悔的餘地統統隔絕在了門背後,不禁長籲一口氣。

……話說回來,總覺得奧黛爾變遲鈍了,忙得神志不清了嗎?

——事實上奧黛爾的確已無所餘裕分心去幹預維斯康蒂的行為,畢竟她和加百羅涅那位首領之間的牽扯以及巴利安的戰事足夠讓她頭痛了,但維斯康蒂並不知情,好在這一點從頭到尾都與她不存在多大關聯。如果說這是刻意埋下的暗線伏筆的話,恐怕十年之內也不會在維斯康蒂相關的劇本裏被挖掘出來。

維斯康蒂並不知道,相隔十五年才與之相遇的友人和她之間重合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奧黛爾的命運軌跡由於迪諾?加百羅涅的介入,出現了不可違逆的重大偏轉,退出彼此世界的趨向開始漸漸顯現,然而志同道合也好,分道揚鑣也罷,那都不妨礙當下的進展——

目的地,彭格列指環爭奪戰戰場,並盛中學!

入夜的街道上,行人漸趨稀少,疏疏落落的腳步聲起伏湮滅,杳不可聞。遠處樓廈上的光影斑駁明滅。維斯康蒂出發時走得匆忙,忘記問清去並盛中學的路,只了解大致方位的她在附近一帶來回打轉卻始終沒找到正確的路,這令她頗為困擾。

已經開始了吧,斯誇羅的戰鬥。

仍然忌憚著奧黛爾當初的警告,維斯康蒂不敢在指環戰正面露臉自然也不敢告訴任何人自己要去看雨守戰,這意味著面對不知去路的現狀,她只好向無關人士求助了——最糟糕的莫過於她不會說日語。

拉住一位路人,用夾雜著拉丁文單詞的生疏英語,連說帶比劃了半天,對方依然一臉困惑,打量了急得滿頭大汗的維斯康蒂半晌,試探著指指街對面的公廁,問道:“W……C?”

……我不是要解決生理需要啊!!!

維斯康蒂猛翻白眼內心抓狂。

“打擾一下,需要我幫忙嗎?”

低而沈厚,有股不怒自威的氣勢,莊重的男聲驀然響起,口齒清晰,意大利語婉轉的字節自舌尖迸出,仿佛神父頌念晚禱詞那般的口吻,與生俱來的肅穆之中又不乏親和力。

維斯康蒂頓時覺得自己被萬能的上帝拯救了,她忙沖駐足身旁的男性懇切地點頭:“請務必幫幫我,真是太感謝了。”

男人目測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上下,黑色風衣襯得他頎長挺拔,扣子嚴嚴實實一路扣到頂頭戴一頂老式貝雷帽,容貌隱在帽檐的陰翳裏看不分明,下顎輪廓深刻又堅毅,緊抿的唇角更凸顯了本身嚴謹的氣質。耳根處散落下來的碎發蜿蜒出鮮有的一絲柔和色彩,略淡而優雅的金色。

維斯康蒂快速地顰了下眉頭——這個男人身上刻板嚴肅的氣息以及散發出的莫名壓迫感令她有些不適。

大約是……氣場不合的緣故。

隨便找出個不靠譜的說辭把心中升騰起的異質感覺匆匆敷衍過去,維斯康蒂在陌生男人的幫助下向路人打探清楚去並盛中學的路,表示感謝後就此別過。

——並沒有發生奇怪的事。

可從某種程度上講,這反而顯得更奇怪了。到底哪裏出了問題?無由來的違和感仍未得到緩解。

維斯康蒂走出幾步又停了下來,扭身回望,陌生男人的背影泰半融合進了醇厚的夜幕裏,貝雷帽下柔順服帖的金發在路燈黯淡的光裏顯現出薄而脆的質感,如同旋律流暢的樂章裏生硬插入的休止符似的不和諧。緊接著,光被影子濾去,形影完全消失了。維斯康蒂撓撓耳根,果斷摒棄心頭的心頭的不適感,轉身走自己的路。

哢噠——

她所聽不到的、宿命的齒輪轉動的輕響,是耶和華兀自悲憫人間的嘆息。

抵達並盛中學是二十分鐘以後。維斯康蒂攀住圍墻上的鐵欄桿,足下用力蹬起,輕松翻過墻頭,穩穩落地。深夜的校園陷入空無一人的死寂,不過仔細一聽,單調空洞的潺潺水聲自遠處款款而來。維斯康蒂步履輕捷地繞過教學樓,穿過前庭,向聲源靠近。

嘩嘩的水聲愈發清晰,其間夾雜著金屬相撞的鏗鏘嚶鳴。

呈現在維斯康蒂眼前的是門窗俱處於封閉狀態的並中學生宿舍,裏面便是雨戒爭奪戰的戰場。水聲被隔擋在玻璃的那一邊轟響著,可視度極低但仍可確定建築物內,有刀劍在不斷拼錯。宿舍樓的天花板被破壞掉,樓層之間全部打通,整棟樓作為一個巨大的容器,正被向內註水。門、窗、排水口、通風管道皆被封死,維斯康蒂只得沿著排水管徒手攀登,最後在樓頂找到了唯一的入口。

她順著殘破的水泥樓板快速下行,猝然間,銀亮的弧線在下面一閃而過,破開重重水幕,割裂潮濕的空氣,壓迫感撲面而來。維斯康蒂腳跟一擰,急停轉身,將自己隱入鋪滿暗影的死角,警惕地觀察下方。

瞳孔驟然放大,深處的神經卻狠狠地收縮,就想要把映入其中的景象一同絞碎似的。

日本刀凜冽銳意的光芒在少年的手中自如地翻轉、傾瀉,流水聽從召喚自發地聚合、離散,將少年和男人重重圍裹,奔騰纏繞,刀鋒劍脊,乍分乍合。少年的面容稍顯稚嫩,眼神卻超乎想象的堅韌,面對銀發劍士的猛攻從容鎮定,反倒是經驗與實力都高出少年一截的男人,狂亂而焦躁,出劍不再像以往那樣精準致命。

惡戰不見分曉,雙方的體力均消耗大半,勝負來去於瞬間。

使刀的少年長刀一拐,掀起波潮,咬向持劍的男人——維斯康蒂屏住呼吸睜大眼睛,她有預感,這一次拼招會為已經接近極限的兩人定下終局。

少年很強——維斯康蒂直觀地判斷道。用刀的氣度,揮刀的魄力,對照他青澀的臉龐和並不豐富的戰鬥經驗,偏差值高得不可理喻——盡管年輕,卻具備了一樣常年練習也無法換來的、可遇而不可求的東西。維斯康蒂不能準確地說出那是什麽,但她很肯定這個少年身上有。平穩又不乏狂氣的心性,每一次劈斬都在提高的恐怖成長速度,以及無可估量的天賦和潛力——總之,是只有能夠成長為一代劍豪的人身上才有的東西。

不,等等,要說劍豪的話,少年對面那個不就是嗎?!是驕傲自負得要命,實力強勁令人敬畏,同樣擁有劍豪資本,並且早已被尊為“彭格列二代劍帝”的男人啊!

光影相錯,維斯康蒂幾乎窒息。水簾交橫,虛實之間少年的身形被無限弱化,倏然消失,維斯康蒂已無法看清細節,只見以秒度量都過於奢侈的時間單位內,日本刀淩空揮斬!

維斯康蒂擡手扶住胸口,試圖緩和那裏陡然間爆裂開來的痙攣和疼痛,她努力睜大雙眼,終是將男人連同他那崩碎開來的驕傲一起栽入水中的姿態看得一清二楚。

斯貝爾比?斯誇羅輸了,就在她的面前。

她看見了——縱然離得很遠,她也依然固執地認為她看見了,她看見了斯誇羅在那一刻難以置信的錯愕和無處紓解的不甘。她見證了——她所憧憬和敬佩的男人完完全全的敗北。

可是很奇怪的,維斯康蒂發覺自己極為容易地接受了這個事實,甚至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與其說堅信斯誇羅絕不可能輸什麽的,不如說即便輸了也一如既往自傲強大、毫不動搖的斯誇羅更讓人向往吧。

並不是不會失敗、並不是不會受挫,這樣的存在才更接近於“人”而不是被人為臆度接近於“神”,正是由於秉有生而為人、失敗也不可折損的尊嚴和頑強,才值得敬仰。

不要被自己的失敗打倒,這樣才是我所認同的、向往的斯貝爾比?斯誇羅啊。

忽聞上方響起輕盈縱躍的腳步聲,維斯康蒂急忙貓腰向破碎樓層的更深處退去。

“彭格列雨戒爭奪戰,斯貝爾比?斯誇羅VS山本武,勝者,山本武。”

冷漠死板的女音令維斯康蒂一怔,如出一轍的粉紅長發和深色皮膚喚醒了略為久遠的記憶——切爾貝羅?!在薩沃納追剿漢克斯?科勒姆及其殘黨時,在最後關頭現身攪局並帶走了瑪雷指環的女人們。

維斯康蒂眉尖一顰,她們為什麽在這裏?而且是一副裁決者的姿態。驀地回想起當時奧黛爾半脅迫地要求切爾貝羅與巴利安“合作愉快”,維斯康蒂隱約有點明白了——也許就是指這次的指環爭奪戰?原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就在處心積慮謀劃著的嗎。

“由於水位已超過預設高度,深海動物已被放出,山本武,請你立刻離開這裏。”

“可是,斯誇羅怎麽辦?他傷得很重啊,不能就這樣丟下吧?!”

“斯誇羅作為輸掉的一方理應受到制裁,我等沒有義務保證他的安全。”

維斯康蒂回過神來的時候,心跳頻率猝然攀升到了一個十分危險的數值,強大的反射神經已驅動她的身體沖向目標。

沿著被破壞的樓道內側快速移動,單手撐住坍塌的墻體作為支點,騰挪重心越過障礙,落地後倒下腰肢順著傾斜的坡面順勢翻滾,接著石板的掩護從外人視線不可及的地方迅速接近水面——一連串的動作花費十秒鐘左右。

每一步跑動都聽見胸腔裏轟然震響的撞擊,夾雜恐懼的尖嘯,和失去小少爺的那一刻異常相似的涼意侵入心房。維斯康蒂深吸一口氣,一頭紮進水裏,冷水旋即沒過了全身,凍徹骨髓,感官產生了一瞬間的失靈。

盯著巨大的水壓,維斯康蒂舒展四肢向前方一團黑影潛游過去。水下視野極暗,維斯康蒂僅能憑借少數抵達水底的稀疏光線辨認景象,拼命地滑動手腳,指尖觸及到一絲溫熱的水——是血,是血在水中溶開的溫度。

維斯康蒂瞇起雙眼加快速度,潛到了那團劇烈翻騰的陰影下方,握住騎士劍的劍柄,小心抽出,踢蹬雙腿使自己上浮,手掌穿入斯誇羅在水裏散開的長發,扣牢他肩膀的同時,向緊咬著斯誇羅的藍鯊猛力揮劍切斬!

正面受創使得兇殘的水生生物暴躁起來,濃稠的血液噴湧而出,徹底吞噬它的理智,它極為狂暴地擺動身軀,下頜卻只是松開了一點點,從裏面鼓出一連串的氣泡。

唔……該死!!

深知在水下鏖戰的話自己必定只有死路一條,拖著重傷的斯誇羅就更是一刻也拖延不得。維斯康蒂再度舉劍,照著藍鯊的鼻間一劍紮下去,引來愈發瘋狂的扭動和痛苦的嘶嚎。

松……松開了!

她死死抱著斯誇羅不敢松手,水壓和缺氧讓她頭腦變得有些昏沈,不夠清醒。維斯康蒂無法保持平衡,好幾次差點被甩出去。

……不行了,快撐不住了……最後一次,給我把嘴松開,你這愚蠢的畜生!!!

斯誇羅的側腰仍被尖利的門齒摳住,血紅的口腔已半敞在維斯康蒂眼前。她搖搖晃晃擎起劍,咬牙向那累立著森然利齒的上牙床橫削一劍,藍鯊口中發出一聲嗚咽,徹底松口,結末暴怒地用頭部一頂,將斯誇羅和維斯康蒂撞開。

維斯康蒂背部遭到重擊,在急流中上下翻滾顛蕩,頭暈目眩,甫一張口,流水瘋狂湧入,意識便模糊了大半。她的左手死死抱著斯誇羅,右手死死抓著騎士劍,仿佛這兩樣都是她絕不放手的堅持。

嗆水窒息混合著劇痛的感知淹沒了大腦,維斯康蒂無法再對狀況作出任何反應,僅憑著求生的本能蹬動下肢撲騰著,但體力透支已經不能負擔兩個人上浮的消耗,漸漸地,她停止了無望的掙紮。

水面上浮動的光映在瞳孔深處,逐漸縮小成一個圓圓的斑點,變暗,直至消弭。

她的頰側緊貼著斯誇羅的胸膛,裏面心泵微弱的振動透過濕透的衣料傳過來,竟然格外的清晰。咚、咚、咚、咚、咚……維斯康蒂的腦海很快被這種聲音占據,靈魂也開始共鳴似的反覆吟唱,這讓她在朦朧中感到了一絲奇妙的安穩平和,好像死亡在剎那間也變成了可以坦然接受的事。

難以繼續閉氣,維斯康蒂無意識地張嘴,呼吸道洞開,一串透明的、在光線照射下裹上奇異色彩的泡泡隨即漂出,就像包裹著她虔誠的祈願逃離幽暗陰冷的水底。

擁住懷中唯一的熱源,她又突兀地想起入水前在心裏聲嘶力竭咆哮的聲音,它現在被水浸潤得如此溫和——已經不可以再失去了啊,能夠給予不斷前行的勇氣的人。

維斯康蒂闔上眼睛,抱著斯誇羅緩緩沈了下去。意識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個瞬間,她隱約感到,一直被自己死死抓著的肩膀似乎擡了擡——很小的幅度,但的確是擡起來了,然後一雙胳膊輕輕環住了她。

——被……擁抱了嗎?

上帝啊,請垂憐你卑微的信徒。您可允許我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提出此等請求——

請賜予我來生的機會。

維斯康蒂流出了眼淚,破散在水裏,消失不見。

——被擁抱了。千真萬確。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更新攢人品,爭取去考試前補出來orz

話說,蘭斯洛特終於露臉了,配角欄裏沈寂已久的面首先生,你們還有誰記得他……回答【完全沒有印象耶】的都給我去走廊面壁!【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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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全!水下宰魚什麽的是我預謀已久的場面!【死

下章指環就可以完結了vvv

☆、Destino.17 巴利安記事五

窗簾溫柔地隨風鼓起,地板上禁錮著的暗金斑塊改變了形狀,陽光折入眼眸。天氣很是宜人,萬裏無雲的空穹蒙著一層薄霧,就像豪華版童話書裏異常鮮艷的卷首插畫上有時會蒙上一張透明的紙那樣,舉目四望,竟看不見一絲陰霾。

島國的秋日,風清氣朗,彌合著一股幹燥的舊紙味兒,溫婉而倦怠。維斯康蒂半闔了眼打起哈欠,湧起少許困意,她無端地想念西西裏島嶼深紫色的海岸輪廓以及蒼藍高遠的無垢天空。

不過她想她應該很快就能回去了吧。

猩紅的波潮在眼底平息為安靜的深水,幾許暗淡的光線自眉梢游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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